less than 1 minute read

  石室,我记得你的名字。我记得你难辨真假的过往。臆想和过分的诠释是你的丰碑,曾在我脚底延伸的才是你不死生命的脉络。我记得你走过的年岁。我记得一个说出“朝闻道,夕死可矣”的人是如何血肉模糊地过了几千年;魏碑漫灭、桃源难返,南朝四百八十寺,尽数化为烟雨中的一抔黄土;盛唐的月圆、南宋的雪,元的青花从一个重生走向另一个,方不过是几代人的呻吟和喟叹。我记得苏格拉底慷慨赴死,德皇在卡诺莎城堡下跪,麦哲伦和部落王子肉搏之后才驶向文明;我记得西雅图,那是怎样的一块翡翠,要同时折射出杀戮与和平。石室,我是因为你才记起了岁月,慢慢融化的岁月细听时有雪压树枝发出的闷响;现在,它重又结起了冰霜。虽然不能十分确定,但是我可能要走了。第一次见到你时,灯光昏黄,青色的外墙上泛着旧旧的暖意。廊间一转三折,宛如一句叹息。拖着行李箱,轮子碌碌地滚入浓稠的夜色。我把东西收好,不知道和谁说了些什么牵强的玩笑话,仔细打量这个地方。北湖,北湖。

  北湖,请你记得我来时风尘还仆仆;记得我在一个秋日的早晨轻装离去。请你记得路灯曾在我脚边淋下的湿漉漉的树影子,风一吹,它就晃呀晃的。请你记得我只登上过一次的楼阁,立于中轴线上时,我以掌击钟。请你记得我的焦灼,阳光顺着窗帘缝滑下来割破我的静脉;空调上的那盆花,要死不死的,脏不拉几的,可是直到我走它还活着。我还要回来的,北湖,所以请你记得我在图书馆里借了一本书,叫做《流行文化社会学》,读起来味同嚼蜡,如果不是因为你,我一定把它还了。请二楼的洽谈室记得,演蘩漪时我跪倒多次,地面都已光洁。请五楼的阳台记得,日落的时候云彩几乎是乌托邦,我多次设法将其抓住。请中庭的银杏叶记得,我曾折下你来讨谁的欢心,那个人却并未被取悦。对不起。

  女生公寓旁那棵很高大的黄桷兰树,明年请仍花满枝桠。窗外的红玉兰,别再错把清秋作初春。小径旁的松树,我曾为你写过几段很漂亮的话,说你苦苦孤立,说你的针叶刺向我的心脏。菜圃里的向日葵,我就是那个瓜子还没熟就去摘来吃的人,希望走后你不再受此无妄之灾。矮墙上攀着的蔷薇花,买下你是石室基金会所花的最值的一笔钱,好想再看一次女孩儿们为你驻足的盛况,曾经我对此嗤笑不已,现在我追悔莫及。

  还有很多话,我想跟你说却从未宣之于口,所以就把它们夹进了我的朋友圈里。你展开一段文字时,许多东西随着灰尘散出来。首先是沉浮的悲喜。我隐蔽的雀跃,我的悲伤——它如一节A大调的乐章,升起在风雨欲来的海面。其次是我的奔波。从东湖公园出来,一团一团的云有金色的边,好像戒指,好想把它赊来求婚。在宜宾西站,小汽车开往天际,云像一个好大好大的热气球,飘在天的那一边儿。有一种冲动,要一直跑、一直跑,够到某个命运。很庸俗的命运,无非是一见钟情之类的滑稽戏码,却让我恨不得妥协。乐山的云也是山,小重山,叠在远处,守卫着那座山城。最近一次回家,云打量我时,就像是审视一位不速之客。 

  最后,你捡拾起我的告别。如果你展开我的告别时如同展开一张薄如蝉翼的桃花笺,你不会看到我的指尖在键盘上颤抖。我要缓慢运笔。当我落下第一颗文字时,一朵蝴蝶绽开在飞舞的字迹里。然后就是第二朵、第三朵、千百朵,一簇一簇地盛放。

  这是唯一一次,我请求你,因为我们都知道,当我像印第安人那样赤脚走过结冰的海峡时,我不仅失去白昼,我还失去了春天。我害怕江南已绿、对岸水寒,指节冻僵时,鲜花和蝴蝶齐齐死去。那生来继承有的精巧和含蓄,在北风中皲裂,所有斑斓的期待都罩上一层粗劣的虚无。我害怕我的人生之河里,十七年来淌过的流水全部生冻,唯一涌起热流的地方竟成了一刃冰凌,坚硬如利器,剔去我的一根肋骨。 

  命运啊,命运。你是天寒地冻里的盐,是我溃烂伤口上的盐。是否要倒退回那个不起意的开头,“白雪纷纷何所似?”白雪纷纷不肖你。你是世间的盐。

Author: 24届Yiran